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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秀莲:哦,大雪,小雪

来源: 南方文学汇 时间:2021-10-29

文/李秀莲

 

 

雪来了,就在小雪和大雪节气之间。纷纷扬扬,似杨絮迎风,似梨花带醉……她伸出手去,接过几粒清凉,弹飞几线轻盈,耳畔微风斜拂,一时清寒撩人,思绪已遥……

哦,大雪,小雪……

胳膊粗的木栅栏,围着一排低矮的土坯房,前门脸只垒半截土墙用来遮蔽风雨。这里早晚很是热闹。清晨,蒙蒙寒雾刚散,外公的长鞭就响起来。”啪啪……”拖着长长的山的回音从东向西响彻整个山村。羊儿“咩咩”的叫声此起披伏,一路呼应逶迤,给冬日寂寥肃杀的村庄增添了无限生机和别样的欢闹气息。

暮色未见苍茫,炊烟已然袅娜。羊群又转过村口池塘,沿着被冰碴挤成一条线的溪水,边喝边回家。清脆的鞭声由远及近,是回家的消息更是喜悦。母羊们一路奔跑,小羊们在圈里上蹦下跳,叫声更加急切。一个黄毛小丫头,眼看母羊接近,抱住栅栏门,用力刚推开一条缝,小羊们就争先恐后挤了出去。此时,大概是世上很温情的时刻了——小羊们跪地求乳或母子相抵相吻,低嗔慢呢,刚才急切的乱哄哄的场景一下子静下来,变得温馨安暖。小丫头被裹挟在羊群里,竟看得有些痴了,鼻涕也忘了吸了,手冻得也忘了搓了。

 

哦,既是小雪节令,该有薄薄的一层雪才对,可今年却下得出奇的大。十月的天气冷得乖戾,风更乖戾,一连几天白毛风,刮得是遮天蔽日,天地不分,人迹全无。雪都被刮到了背风处和低洼地带,羊群又能出动了。据说常跑路的羊,健壮不生病,肉质磁实鲜美。

羊群里总有好多只七八月没有剪过毛的,经过几个月的生长,看上去比其他羊更壮实一些。并不是它们是宠儿,小丫头知道,心里便泛起淡淡的哀伤,因为这场雪,这场“坐冬雪”。同时,喜悦也会随之而来——一是马上就会有“毛猴猴”吃了;二呢,是她很期待的,就是外婆做的“羊肉汤汤蘸莜面”了。这道美食,是她的“很爱”。一年中,只有大雪小雪后才能在外婆家得到小满足

“大小雪,刎牛羊”,这是哪个朝代就有的民俗?小丫头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,她只关心“毛猴猴”,关心“羊肉汤汤蘸莜面”。好容易等到外公说,明天。耶!她欢喜的不得了,特意去那些羊屁股后面转转,观察那只羊的尾巴尖更大一些。当羊转过身蹭着她,又用清澈单纯的眼神看她时,她突然很内疚,心里又泛起那种淡淡的哀伤。

虽说是“刎牛羊”,但牛是农耕不可缺的壮劳力,除非老的不行了或受伤严重等,大队一般是不宰杀的,于是羊顺理成章就成了可怜的殉难者。纳闷的是,猫了这么久,也没有听到羊的挣扎哀嚎声,只有嘈杂的人声。当她壮着胆从外公看场的小屋战兢兢走出来时,地上已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只羊了。有的已经被吹气吹得鼓鼓的,四条腿直直朝天,仿佛有登云的架势;有的都被开膛破肚切割开了。大人们忙碌着,有称重的、吆喝的,有提桶的,有拿簸箕笸箩的,男女个个笑逐颜开,互相调笑逗趣;小孩子们你推我搡,争着抢着要羊尿泡,毛猴猴……整个羊场热情沸腾,热闹非凡。难怪,劳作了一年的人们,只有逢冬过年才能吃上肉,怎不欢喜?尤其是小孩子们,更是忘乎所以,哪管它风在刮,雪在飞。小丫头忘了恐惧,也加入小朋友的行列。

 

外公是羊倌,又是操刀手,“毛猴猴”自然比其他人要多弄几个,这在小朋友面前也是值得炫耀的。灶膛里火苗通红,树枝烧的霹雳吧啦直响,”毛猴猴”被外公从火里扒拉出来,沾满了灰渍,油津津,黑乎乎的,冒着好闻的油腥味。她不由得伸出手去,被外公一个弹指弹回去:“烫!”。这样的活,非外公料理莫属,他那树皮般粗糙的手,把“毛猴猴”翻了个个,就剥掉了一大半,白生生的肉上洒一点盐,捏一点花椒面,更是香气扑鼻。实则那也不是羊肉,只是一小点羊尾巴油而已。

没忘了问外公一个问题:羊被宰杀时,为什么不像猪一样死命挣扎叫唤呢?外公说,“死绵羊,死绵羊,它生来就晓得自己是被宰了吃肉的。”哦,她似懂非懂。直到有一天,村里有个女人跑了,听人们议论:平时看她像个“死绵羊”,原来骨子里那么不简单……哦,原来,女人也可以不像绵羊一样,也可以活成“不简单”的!

父亲用簸箕端回来一副羊下水。像她们家孩子多,选择羊下水比分羊肉要“划算”的多。她喜滋滋地和母亲“斗”起羊肠来。羊儿肥,羊肚子肠子上就会包着很厚很白的脂肪,俗称“撕肠油”“包肚油”。“斗”实际上就是把脂肪从羊肠上撕下来,炼了油熬菜,能吃好长时间。这在那个年代,有荤油吃可是奢侈的。”斗肠“可是轻细活,一不小心就会把细细的羊肠拽断或撕破了,脏东西流出来,特不好收拾。一再小心,她还是几次把肠子弄破了,母亲急忙把羊肠用细线系住,又急着扒拉她:“别弄了,别弄了,快玩去吧……”她可不乐意,这样“好玩”的事情且能放手?硬是赖着不走,左手提着略带温度的羊肠,右手用两手指往下撕油,慢慢地好像找到了窍门,光溜溜的肠子在手里缓缓滑动,洁白的油顺着手劲缓缓剥落,她心里别提多得意高兴了。

 

窗外,猛然传来外公长长的带有戏腔的呼唤声:“四丫头,吃饭咯……”“啊?‘羊肉汤汤蘸莜面’啊……”她迅速把肠子一丢,撒腿就跑,耳畔传来母亲嗔怪的声音:“手……手……手还没洗呢,这死丫头,肠子又给拽断了……”

哦,大雪,小雪……

当年的黄毛丫头,如今已经有人叫“大妈”了,不用说,那就是我了。脚下“咯吱,咯吱……”的声音不但悦耳动听,似乎还又多了几分亲切。今天的这场雪,会不会是当年的那场又回来了?回来看我,让我回味,让我记得那个小山村,记得外公的鞭响,记得“大雪,小雪刎牛羊”……

哦,大雪,小雪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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