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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怜

来源: 南方文学汇 时间:2022-07-14

如果是一缕素风,拨开了窗隙的柳扉。如果像雨后的初阳,没有尘杂地轻唤起生息。如果那时花开醉落,漫天飞舞。微湿的地上也好像遍撒芳华……

她应该会觉知吧?就如沉梦初醒,听闻得栖鸟初唤的欣鸣。她微微地,睁开了眼睛。

树底掉满昨夜打落的旧叶,他挑了一片,拾起,透过此时的灿阳,端详它另一侧的剪影。叶片含着些从泥土而来的湿气,他触碰到时,那种气息融化了。他亲切地感受到那种触感,那种气息,正从指尖浸入自己……于是,一次长吁。

“春怜……”

不像芙蓉楼底的椿树,冬月时就已掉尽了枝叶,一片不留。留下的只是那些主干,毫无遮拦地纵情伸展。你正以为它不带生气时,它却在很及时时装点了枝梢。它会放下,会落尽,然后重生,嫩色一如往岁。这是香椿。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

微风呢喃,阳光正好。都已是,这个时节啦。

如果,就这样踱步而前,他会发现那些令他惊喜的东西。或许那是,她曾走过的足迹。

新翠之前,他知道的。迎春、海棠、玉兰,然后是樱桃、李花,再有石榴,还有梨花、桃花、七里香,很后是樱花。再到四月,就要芳菲落尽了。花开是醉人的灿烂,可它们只选择乍现。不久以后,某阵远方的风会带起它们,飞扬,飘落。整个世界,都在那一刻遍布了它们的足迹。平路的一侧是一际芳华,将他的目光凝滞。那纷纷零落的花翼,无论静的或是动的,总是恸人的美。而它们的美,在这一刻便交付了。曦曦地归入尘土,或许流转于某时又再度绽放。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

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。

嫩花蕊间,菩提根下,难道真隐隐地潜藏着万物的本源?佛祖在菩提树下七日悟道,又究竟悟得什么?

菩提植于何处,皆是菩提;花开于何时,总异于他花;生命历经轮回,总是生命。或许,万物本来就无谓之根源,又何念于执意寻之?佛祖坐思七天,所思所悟也无人记叙,只是大地上,已隽留下一迹不散的墨痕……

他是怎么想到这里的?是春日微醺的日光,让人迷离了吗?

水柔休风,云在归融。只有慢慢地走,才会发现让这个现实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相连的途径。世界很微妙的一处,其实都在这一切事物之中。生活留下的足迹,就是可悟得其中本源的地方啊。

人间有味是清欢。若要在生活中寻觅,就带着宁静的心走去吧。

他的眼睛突然亮了,一股清气为他带来整个身心的淳喜。他嗅着空气中那段清纯净灵的气息,追寻起它的踪迹。

是找到了吧?嗯,是那些触动心灵的事物指引他寻见的。

她呢……

一蓑春水依依东流,渔人收系了钓苇,坐歇岸旁。水面漂浮着四月纷落的花瓣。风送它们到了这里,让它们漾着水波,徐徐而行。

“这一个月,我们都不要买鱼吃了。”她的声音很坚定,却带着有些委屈的颤抖,仿佛心里深处被什么划伤,幽幽地为之刺痛。

她目光怔怔地盯着盘里蒸好的熟鱼,她喜欢清淡,可这一次,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。鱼静静地躺着,剖开的鱼腹里塞满了亮澄澄、淡黄色的,饱满的星星小粒——母鱼的鱼腹中全是鱼子。

这一幕刺痛了她。她在书上读到过,农家四月一般都不捕鱼,因为这回春的时节,正是母鱼的产卵之季。母鱼往往一生所愿仅是将自己腹中的鱼卵产入水底。为此,它们付出如何代价也在所不惜——哪怕刚一将卵排尽就被人捕去作食。相依自然怜悯生命的乡人们,怎生忍心为食欲而让鱼生愿未偿?即便是捕鱼为生的渔人不得已捕得母鱼时,也会再将它的下半身浸入水中,待它将卵产尽,甘心而死……她懂得自然之道,又怎能无愧地眼见这位含恨而死的母亲?鱼之道,人之道,皆是万物之道。

拂柳掠过窗扉,鸟鸣、阳光,墨池旁交织着树梢的剪影。午后的柔软的暇光沁人心脾,她侧倚栏杆,拥抱着此时此景的美好,在陶醉而微湿的气息中闭上了眼睛。

她是个幸福的孩子,她的愿望和要求会被肯定。她的心总是为身边的一切而喜悦着。她爱这个季节,这一季里的点点细节,她都曾留意并为之怜惜。她不凡的质气,就恰如她的名字一样。

更重要的是,并不只有她。她身边还有人,拥有着和她一样会觉察世界细微的眼睛。他们感受着生活,领悟着这个世界纯粹的美,因为他们都是世界的孩子。

“春怜。”他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唤起。

春怜的脸上泛起久违而轻盈的笑晕,她缓缓转过身来,向里边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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